楊陽:不走套路,不做行活
6月2日,劉亦菲和陳曉主演的《夢華錄》在騰訊視頻播出,上線首日不到半小時就登頂貓眼劇集熱度榜,上線5天累計播放量已近7億。在豆瓣上,《夢華錄》更是上線3天迅速“開分”,不但成為今年豆瓣評分最高的古裝劇,更是上演了一天之內從8.3漲到8.8的奇跡時刻。網友因此戲稱“天下苦古偶劇久矣”。
而已經在家中開始籌備新劇的導演楊陽6月15日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時,一臉疑惑地笑說:“我們成古偶了?”
在楊陽這位曾經執導過《牽手》《牛玉琴的樹》《記憶的證明》《諾爾曼·白求恩》《將夜》等多部作品、四獲電視劇飛天獎的導演眼中,《夢華錄》的吸引力并非是古裝偶像劇,而是同她之前導演的作品一樣,是可以挖掘出故事,挖掘出人性,能讓她共情,讓她內心想有所突破的作品。
雖然是古代故事,但里面有現代精神
拍了多部男人戲,楊陽導演不禁有了拍一部女人戲的念頭,“我想拍女性題材,為我們自己拍一部作品。”讓她感到幸福的是,2020年8月,這樣的一個劇本到了她手里,這就是張巍寫的《夢華錄》。
《夢華錄》根據關漢卿元雜劇《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改編,講述了茶坊老板娘趙盼兒在經歷退婚后準備北上討說法,結識了皇城司副使顧千帆,并與姐妹孫三娘、宋引章結伴到東京,經歷種種磨難,最終經營起東京最大酒樓,為古代女子推開一扇救贖之門的故事。
張巍將劇本寫完后,給了騰訊視頻,而騰訊視頻因為曾和楊陽導演合作過《將夜》,就將劇本拿給楊陽看,這樣機緣巧合之下,成就了這部爆款劇。楊陽非常喜歡《夢華錄》劇本,“這是張巍非常用心撰寫的劇本,她為此花了很多時間去考證宋朝文化,里面寫了很多宋朝的政治、經濟、文化、民俗,還有茶、果、宴飲等等,細節很多,寫得很細致。我非常尊重編劇的勞動,都說劇本是一劇之本,觀眾現在如此喜歡這部劇,首先要感謝劇本。”
楊陽喜歡《夢華錄》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其中女性的互相幫助、彼此扶持,“這是讓我很有共情的一點。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有好朋友,在我們有困難的時候,互相理解、互相幫助、互相友愛,而不是‘互卷互踩’。我們常說好男人重情義、為朋友兩肋插刀,其實女人之間也一樣,這種情感對現代人來說,其實是很渴望的。”
另外一點讓楊陽深為認同的,是劇中三個女人的自強自立,這點對于現代女性同樣尤為重要,也因此,在楊陽看來,《夢華錄》講的是古代“北漂”的故事,“我身邊有很多北漂女孩,還有我接觸的很多演員也是漂族。我希望大家在看完《夢華錄》后皆有所得,在想要放棄的時候,堅強地站起來,永遠不向逆境低頭。”
《夢華錄》熱播后,女性力量也引發了熱議,楊陽導演笑說其實她拍時并沒有想這么多,“我們做導演的,習慣形象思維,腦中以畫面為主,主要考慮如何用形象表達思想和情感,帶給觀眾觸動。如果想太多的概念和框框,可能最后你表達的東西觀眾都沒看明白。”
想到了“水”,就找到了全劇的“抓手”
讓楊陽導演有些意外的是,有很多男觀眾也喜歡《夢華錄》,“以前《牽手》播出的時候,就有很多男觀眾看,我沒想到,就覺得很受寵若驚。有男士跟我說他們白天上班,晚上追劇,說《夢華錄》看著舒服,質感清新,覺得特別美,看的時候還會不由自主地笑,不是被胳肢的那種,笑得很愉悅,是一種很舒服的狀態。”
這種褒獎讓楊陽感恩也開心,畢竟,整個團隊、整個攝制組從劇本到演員,到服化道,都付出了巨大心血。
問楊陽覺得把控劇本、表演、服化道、宋朝歷史、美學意境等,哪個更有難度?她笑說都難,沒有一個是輕松的。
在定下拍攝《夢華錄》后,楊陽開始緊張籌備,“從夏天到冬天”,這期間,她看了大量宋朝的書籍,走訪了很多博物館,看了很多古畫,“籌備了大半年吧,看了很多史料,因為我們要把文字變為視覺。古畫給我的啟發很大,像《清明上河圖》,你在古畫中可以感受到那個年代人的生活狀態,感受到他們的煙火氣,看古畫里的人彈琵琶、斗茶,那種古樸的底蘊給我很多啟發,還有博物館里那些精美的瓷器,你就能感受到我們所需要的這種圓潤的氣質。《夢華錄》中的女性豐富多彩,故事活色生香,但是這份生動,要建立在真實感的基礎上,要有煙火氣、市井氣。”
如何為《夢華錄》找好調性,是楊陽的重要任務,“對我來說,還是想給這個故事一個全新的演繹,所以希望在美學上有些突破,給自己一些壓力。”
為了感受宋朝韻味,讓《夢華錄》與其他在影視城拍攝的古裝劇有所不同,楊陽去了開封、無錫、紹興、嘉興等很多地方。一天,她突然想到了對于開封的形容——“一城宋韻半城水,夢華飄溢伴汴京”,“水”這個概念一下子涌上她心頭,“一城宋韻半城水,這是多么美的一幅畫面,我覺得自己突然茅塞頓開了,決定《夢華錄》的風格,就要像水一般的流暢。而且都說女人如水,非常適合這部女性劇。”
定下了“水”這個全劇的“靈魂”之后,楊陽覺得《夢華錄》的美學一下子有了抓手。而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更是得到了觀眾的高度認可。
宋朝是集大雅于一體的朝代,所以劇中的一切,楊陽都力求做到雅致,個中艱辛,可以想象,殺青時她的嗓子已經啞了,回憶拍攝斗茶的那場戲,她更是以心力交瘁形容,“那是特別復雜的一場戲,怎么用豐富的場面調度去完成演繹,要強迫自己入定一樣,讓大腦理清楚。”
為了避免大家看到千篇一律的古裝場景,楊陽更是想盡辦法,例如,在拍縣衙那場戲時,楊陽說自己站在無數人拍過的景里,想著趙盼兒和顧千帆即將在這里上演浪漫戲份,就覺得頭疼,“溜達幾圈,發現一組屏風。透過朦朧細紗,有了靈感——隔紗對望!這時開始下雨,我心想:太好了!正煩這干燥乏味的院子,于是趕緊招呼:‘快去拿傘,黃色的都拿來!’”
此外,中國畫講究意境,講究留白,《夢華錄》吸收其精髓,楊陽提出了“留白”的要求:“不要堆砌的景觀,要讓演員穿好了服裝,站在景里,人與景就渾然一體。”
凡此種種,最終成就了《夢華錄》令人嘆服的不俗韻味,那段鮮活的宋朝歷史就這樣被美不勝收且氣韻生動地展現在觀眾面前。正如楊陽所說:“不走套路,不做行活,所有人的目標都是奔著一個‘好’字。”
腦中沒有偶像的概念,只有演員
一部劇的成功是綜合因素構成的,劉亦菲時隔16年重演古裝劇,顯然是打了漂亮的一仗,她和陳曉的表演自然靈動,與《夢華錄》中的一景一物都渾然一體,毫無違和之感。楊陽透露,兩位演員是她定下的,“我特別感謝騰訊視頻平臺能夠給我這么大的權利和尊重。”
楊陽坦承,她想給《夢華錄》帶來一些清新之意,所以在考慮了多位演員后,更屬意劉亦菲和陳曉,兩人看到劇本后也非常喜歡,楊陽和他們見面聊了聊之后,很快就確定了。
提及選劉亦菲的原因,楊陽說劉亦菲這些年拍古裝劇很少,“但是,她應該很希望拍一部挑戰自己,有突破的角色,我覺得她內心的這種想法,跟我對于這部戲的期望,是特別一致的。我也是希望帶給大家一個完全不同的感覺,希望這部劇對我自己有一個全新的發現和挑戰。”
在聊過之后,楊陽更加認可自己的判斷,“她真的不是大家印象中仙氣飄飄的神仙姐姐。劉亦菲確實非常美,但是她更打動我的是內心的力量感,這其實是令我有些出乎意料的。而且,她對于盼兒這個角色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只念出編劇的臺詞,她對角色有想法,體現在表演上有想法,我們倆在這點上有很高的認同感和默契度,就這樣一拍即合,我覺得盼兒這個角色就非她莫屬了。”
定下劉亦菲,楊陽就開始琢磨顧千帆由誰來出演最合適,她想到了陳曉,“其實我不認識陳曉,和他沒有合作過,就是看過他的照片,我覺得他這兩年古裝劇也拍得很少,是不是也很想突破?見了面,我覺得他的眼神很特別,是顧千帆的眼神,里面包含了很多,可以看出來陳曉的眼神里有了經歷,他不再是純粹的偶像。他的眼神中有深邃的、憂郁的、沉重的、堅定的,也有天真的和明媚的東西,顧千帆眼神中應該有的內容,陳曉都有,我覺得他特別符合這個角色。”
進組之后,劉亦菲和陳曉的悟性、專業性和默契度,讓楊陽很意外,“大家都很喜歡的那段在橋下撒花,顧千帆向盼兒表白,然后兩人輕輕一吻的那場戲,其實是開機第二天拍的,他倆之前沒合作過,也不熟,結果第二天就安排這個重場戲,因為場景問題,只能那時拍,開始我還有點擔心,但他們的表演真的是非常專業。”
在楊陽眼中,劉亦菲和陳曉都是專業的演員,“在我的創作概念里沒有偶像這兩個字,所以,我不知道‘古偶’是什么,或者問我怎么拍一部‘古偶’,我真的是沒有這個概念。我們合作的時候,他們也體現出了專業的表演精神。”
在楊陽看來,有了劇本這個堅實的基礎,還應該有即興碰撞,這種現場的靈感會讓大家產生很多二度創作,“就像藤蔓一樣,跟著主干往上延展。”
這次拍《夢華錄》,楊陽透露,也有很多即興的發揮,比如說斗茶那場,楊陽問劉亦菲可不可以玩那把小扇子,就是拿在手上轉來轉去,“像是舞蹈的韻味,邊說臺詞邊轉扇子,配上音樂,就是很美的感覺。我不知道她能把扇子玩得那么美,這讓我很驚喜。”
拍完這場戲后,楊陽走出攝影棚休息,她突然想讓劉亦菲再跳一段舞蹈,“因為劉亦菲扮演的趙盼兒曾為自己以前入了賤籍而耿耿于懷,但是斗茶之后她放下了,她可以很勇敢地和別人說她的過去,當一個女人有了把自己攤開的勇氣,就說明她放下過去了,她戰勝的不是對手,而是戰勝她自己。所以,我就跟劉亦菲說可不可以在那個小亭臺上跳段舞?她一個人跳,這是她給自己這場戰斗勝利的一個獎勵。跳舞這段之前沒有準備,我也是突然有的靈感,想以此表達盼兒和自己的過去和解了。劉亦菲聽了就說‘好啊,導演’,action之后,劉亦菲就跳了,她跳得多好,完全是沒有準備的即興舞蹈。”
有笑有淚的生活
可能才是更有趣的生活
很多觀眾說看《夢華錄》時,經常看著劉亦菲和陳曉的對手戲時甜得露出“姨母笑”,問導演在現場是否也會“姨母笑”,楊陽笑說自己除了“姨母笑”,還會哈哈大笑,劇組氛圍十分歡脫,以至于劉亦菲問她:“導演,咱們是在拍喜劇嗎?”
楊陽坦承,《夢華錄》中的主人公其實都有自己的心酸,“盼兒、三娘和引章這三個女人哪個不是栽了跟頭、磕得頭破血流,哪個沒有一把辛酸淚?男主人公顧千帆也是有著沉重過往的人物。就像我們生活中,大家的生活狀態、戀愛狀態、工作狀態,其實有的時候都很艱難,但還是要充滿勇氣,有笑有淚的生活可能才是更有趣的生活。”楊陽認為,或許正因為劇作不是沉重地、板起臉去講人生百態,才讓觀眾感到清新歡愉,接受程度高。
而除了笑,楊陽導演在現場也沒少落淚,在拍到盼兒、三娘和引章狼狽地離開東京時,她為三個女人的磨難落淚了,在讓劉亦菲即興跳一段舞蹈獎勵自己戰勝自己時,光是想到這點,楊陽說自己眼圈就紅了,“這部劇其實讓我傷感的地方還挺多的。”
只拍有良心的劇
楊陽是一位情感豐富的導演,以前拍《記憶的證明》《諾爾曼·白求恩》也是頻頻落淚,問她是否覺得共情能力強、情感豐富是成為好導演的一個必要條件,她表示,自己無從給出判斷,但是,“我覺得導演應該情感豐富吧。”
而相對于情感豐富,楊陽更確定的是,一個好導演應該有悲憫的心,有愛,有正義感,“這是基本的條件。”也因此,楊陽說自己始終比較關注現實,希望能夠拍積極、勵志的作品,給觀眾以正向的能量。
觀眾這些年來對于她和作品的善意和包容,也讓楊陽導演非常感動,“《夢華錄》在收獲好評同時,難免也有一些遺憾,但是我很感激觀眾,即便有這么多的錯誤,他們依然很熱情地去給我們點贊,非常包容。其實,觀眾的包容是我這些年來拍戲很大的一個動力,讓我覺得拍戲要對得起他們。”
多年前接受采訪時,楊陽說自己拍戲準則是“雷人劇不拍,腦殘劇不拍,毀三觀的劇不拍”,如今是否有了變化?楊陽笑說現在自己更簡單了——只拍有良心的劇,“現在的社會和時代特別需要良心,需要有良知的人。”
楊陽說自己并沒有拍“古偶劇”的經驗,因為不管她拍古裝劇、現代劇,戰爭劇還是情感劇,她在研究的永遠是社會和人性,“這和劇種、題材無關,我覺得人性是永遠研究不透的一個課題,而且,隨著社會的變化,人性更加復雜,是一個我們不斷要去解答的謎題,也因此讓我永遠有好奇心去挖掘人性。”
目前,楊陽導演已經開始緊張地籌備新劇,對她來說,所有榮耀皆為過往,“每一部作品都是歸零的狀態,讓自己像小學生一樣去潛心學習。我很感恩,作為一個女性導演,我可以在兩個性別的世界里,有這么多的實踐,這么多不同題材的作品讓我拍。當然,工作起來我只是我,不會拍男人戲只用男人視角,女人戲只用女人視角,工作時,我的狀態和心,都不會有性別障礙。”
問及未來想拍什么作品,楊陽導演表示題材不限,只要能讓她動心,“不會去刻意填補什么空白,我還沒拍過諜戰題材,以前曾有機會,但錯過了。我喜歡《紙牌屋》《權力的游戲》《東城夢魘》《切爾諾貝利》《我的解放日志》等等,我看劇不限題材,拍劇同樣如此。”
文/本報記者 張嘉 供圖/楊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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