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角色”時代講述“大人物”的故事
◎淹然
同為游戲IP改編,電影《俄羅斯方塊》和《超級馬力歐兄弟大電影》走的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后者極力拓展游戲內容本身的奇景,前者則無意于此,變成了一部政治驚悚片:圍繞俄羅斯方塊的版權爭奪,幾股力量匯聚蘇聯,與當地官僚展開商業談判。其中的“驚悚”之處,就在于蘇聯環境的“波譎云詭”。
雖然基于真實事件,但為了提高娛樂性,《俄羅斯方塊》進行了大膽的局部改造。游戲商人亨克·羅杰斯和俄羅斯方塊的開發者之一、程序員帕基特諾夫都看過劇本。亨克表示這就是一個好萊塢劇本,無關歷史,很多事情沒發生過。
如果想快速了解這場版權之爭的來龍去脈,《俄羅斯方塊》當然不是那塊最佳的壓縮餅干,更好的選擇有很多,比如視頻博主“游戲史專家”制作的專題片《俄羅斯方塊的故事》對這場爭奪的全景呈現就遠比電影詳盡。真正值得關注的是,電影為什么要從亨克出發來講這個故事?
如果從另一個版權爭奪者——英國鏡報集團出發,這就是一個關于商業巨子腐敗與隕落的故事了。現在,故事從亨克出發,就是一個關于夢想和人性的故事。相比版權之爭,本片的情感故事才是最動人的——只是各條感情線的水平參差不齊。
作為在紐約長大的荷蘭人,亨克有個日本妻子,這一組合充滿著強烈的地緣政治表征,但這確實是事實。影片中,他是個充滿激情的游戲商人,他說:“我玩了五分鐘俄羅斯方塊,在夢里都能看到不斷掉落的方塊。”影片中,他與妻女的情感線被塑造得極其敷衍,到最后你會發現,他錯過了見證女兒登臺表演的重要時刻,還差點兒讓家人無處安身,只能以庸俗的事業逆襲成功來勉強彌補。
相比之下,亨克與帕基特諾夫的親密友情更為突出。這是跨越意識形態藩籬的兩個程序員之間的惺惺相惜,游戲編程語言是可以穿透兩大陣營的共通語言。亨克在帕基特諾夫的房間里提議后者完善游戲玩法,而帕基特諾夫帶領亨克前往地下舞會——只有在這個地下王國,人們才能表達對可口可樂和李維斯牛仔褲的向往。在充滿象征意味的瑞典歌曲《最后的倒計時》的映襯下,帕基特諾夫說出了點題之詞:“好的想法是沒有國界的。”
最終,在舊金山機場,亨克給了來自莫斯科的帕基特諾夫一個美國式擁抱,美國夢的表征再明顯不過。
整部影片顯得太過卡通,每個角色都像毫無歧義的指示牌——執著的漫畫小子亨克,充滿心機的匈牙利游戲掮客,傲慢的英國大亨,或無私或自私的蘇聯官僚。對此,TheWrap網站的評價頗有見地:“《俄羅斯方塊》就像迪士尼化的《社交網絡》。”
《俄羅斯方塊》又是一部非常典型或者說復古的冷戰題材影片,片中大部分的虛構橋段——克格勃的嚴密監控與濫用暴力,都是為這個二元對立的意識形態內核服務的。如果借用評論家宇野常寬的概念,本片其實是在“小角色”時代講述“大人物”的故事。
所謂“大人物”時代,就是宏大敘事仍然行之有效、大寫的正義依舊具備說服力的年代,就像《俄羅斯方塊》中呈現的,受打壓的天才程序員最終成功逃離了傷心地——這就是“大人物”的許諾,付出就會有回報。但誰都知道,現在早已不是什么“大人物”時代,宇野常寬認為,“大人物”已經壞死,宏大敘事崩潰,“小角色”崛起,消費主義成為嶄新的、隱蔽的意識形態。但“小角色”時代已經無法承諾什么,人與人之間無法達成共識,蜷縮在各自的繭房社區里,彼此隔閡。顯而易見,美國夢就是宏大敘事,而《俄羅斯方塊》講述的正是美國夢勝利的故事,所以問題就變成了,在今天講述宏大敘事還是可能的嗎?
本片掀起了是否抹黑蘇聯的爭議。批評者認為,片中虛構的克格勃故事線,是對蘇聯的丑化;而肯定者覺得,盡管這些細節在版權戰的故事中是杜撰的,但確實在蘇聯的日常中上演過——無論是無處不在的監控,還是受限的、短缺的食品供給。
而事實上,價值觀和審美等在不同的語境下可能有著迥異的標準——在此處所承認或鼓勵的人性發展,在彼處可能就是要加以限制或改造的;在此處的自然渴求,在彼處可能就變成了病態迷戀。
在半個世紀前,一部關于美蘇之爭的冷戰題材,可以毫無顧忌地展現善惡之戰,問題不過是,對各自陣營來說,善惡是相反的而已。但在今天,《俄羅斯方塊》依舊展現了一場毫無疑義的善惡大戰,而這才是本片真正的“復古”所在。在如今的小角色時代,要找出一種對所有人都有說服力的大寫的正義已經不再可能,價值判斷不再有唯一的標準答案。而這正是《俄羅斯方塊》遭遇的困境,在小角色時代講述大人物,它只能說服本就能被說服的觀眾。
評論
- 評論加載中...